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死方生(十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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死方生(十二)

“沒有了,”雲居博三用一種快要飛升的語氣說,“我不恨任何人,我原諒任何人。飛天意面教萬歲。”

似乎是捕捉到了什麽,松田頓了一下,“所以,有希子女士不能保釋你,是因為她也參與了喬裝過程吧?”

“松田組長真是明察秋毫!”雲居博三立刻毫無保留地獻上誇張的讚許,“……等等,也就是說,你知道有希子女士過來了?”

“當然。”

“偽裝身份也知道?”

“算是吧。”

“那你不告訴我?!”

“這不是很有意思嗎?”松田理所當然地說,“而且你瞞著我們的事更多吧。”

雲居博三:……怎麽辦,根本沒辦法反駁啊。

“算了,”他只能轉移重點,悲傷道,“我能和大演員比嗎!有希子女士給警察簽了一圈名字就等到工藤老師來接她了!徒留我在這裏關著!松田組長!救救我吧!”

不愧是松田,對這一通哀嚎毫無反應,只是按著自己的節奏繼續問下去,“從交番那邊的態度來看,如果你只是利用長壽婆的形象誘供,根本不會被留下吧。為什麽要在嫌疑人招供後對她們使用暴力?”

使用暴力。還真是個籠統的說法。

“嗯——”

雲居博三幹巴巴地說了個語氣詞,半天都不知道該怎麽繼續下去;而松田也沒有催促的意思。

“我不確定那位警察和你講了多少細節。”他只是這樣說。

松田有些意外地挑眉,“也只到毆打嫌疑人這樣的程度。我沒想到你會主動說細節。”

“餵餵,為什麽這麽說?”雲居博三莫名其妙地提出抗議,“我覺得我話一直都挺多的啊。”

……還真是感謝你有這麽清晰的自我認知啊。

“是,”松田坦然道,“但你不是會肯定自己做過的事的類型。”

——但你這次想要主動聊自己做過的事了。也不是以檢討、悔過的態度,或是有什麽交流信息的必要。就只是提起這件事。這對你來說是個好兆頭嗎?

“……也沒有肯定吧,”雲居博三停了一會兒,“沒有的。”

“我用儒艮之箭狠狠抽了那三個嫌疑人一頓。沒什麽創意的懲罰方式對吧?而且也不是代替長壽婆去懲罰他們,不是幫島袋家洩憤,是‘雲居博三’,是我自己想做這件事。”

他有些難辦似的看了一眼四周。四下無人,警察也並沒盯著他,但他總感覺自己被什麽審視著。雲居博三找了一圈,一無所獲,也就不找了:他漸漸發現,審視著他的,可能是他自己的負罪感。

——你有資格原諒自己嗎,雲居博三?作為先知者,預言家。所謂能力越大責任越大,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:普通人當然可以忘事,但你要是沒有忘記,島袋美琴就不會死了。

到這裏來之後,你的記憶本來就綁著人命,像長壽婆的頭發後面跟著鋒利的箭:神秘與危險、好處與責任本就並存。

但是,揍了他們一頓之後……

“我是知道長壽婆身上可能會發生什麽事的,松田組長,我是知道的,”雲居博三說,“是我的疏忽。想起來的時候,倉庫已經在冒煙了。”

“然後我找到了嫌疑人,想辦法讓他們認罪,記錄下關鍵證據,最後以私人的方式洩了憤,”雲居博三有些恐懼地放輕聲音,“現在我感覺——”

松田靜靜接話,“還是很沈重嗎?”

“不,恰恰相反!”雲居博三發出一個顫抖的高音,他趕緊壓下去,“我現在感覺,事情好像做完了一樣!輕松多了!”

他甚至想笑,“松田組長,我真沒發現我這麽沒心沒肺,你知道嗎?我真沒發現。明明只要我反應再快一點,根本就不會有接下來的事;我卻在這樣虛偽地找補了一番、顯擺了一通我的厲害之後,覺得我把事情做完了!我怎麽會是這樣的人啊?”

“雲居,”松田只是問他,“那你覺得應該怎樣?”

雲居博三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。

“……我也不知道,”他說,“我不知道。也許我該有更強的負罪感,也許我該多停一陣子吧。你知道,山下同學和水原家的事情都讓我消沈了很久——哈哈,也許,我根本不是覺得島袋家值得更多的悲傷,也許我只是在假惺惺地害怕,害怕自己變得麻木了。”

隔著電話,他沒辦法看到松田現在的表情:一開始他覺得松田嘆了一口氣,隨即他意識到,對方應該只是吐了一口香煙的煙霧。不知道為什麽,他就覺得自己鎮靜了下來:依稀還是爆處拆彈任務結束、等排爆車過來運輸處理的當口,看松田組長在樹下慢慢地吸完一根香煙。

“沒那回事,雲居。”

松田說:“你只是還沒學會該怎麽告別。”

-

稍後松田還是過來接了他。難得的一言不發:沒有調侃,沒有問候,沒有任何話。松田只是簡簡單單地辦好手續,領他上了車,隨後駛上公路。

“我還以為你會先送我去找春上女士呢,”看著截然相反的行進方向,雲居博三終於開口,“畢竟這次出來的時間有點久。”

松田惜字如金,“那個不急。”

“那你要帶我去做什麽急事嗎?”雲居博三試探著問。

“不算是。”

雲居博三還想繼續問下去。但現在是下午,陽光正好;松田臉上壓著墨鏡,陽光在鏡片上晃出兩團柔和的光暈。他的背挺得很直,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很放松,看起來能這樣走上很久。

於是雲居也就放棄了繼續詢問的想法。畢竟,這就是他一直以來的選路方式:不由分說地跟上信賴的人,然後無論他們去哪裏,都陪他們走到底。

-

松田停下了車。雲居博三以為自己會在路上睡著,但並沒有:雖然松田沒有在車裏放車載香薰或是音響的習慣,大同小異的路況也毫不提神,可他還是醒著。似乎他的頭發末端仍然拴著一根儒艮之箭——未嘗不是新時代的頭懸梁錐刺股——細微的痛感把他整個人都提了起來。

“我們到了,”松田說,“有人在等你。”

雲居博三沈默片刻,憋出來一句,“松田組長,我總感覺這種情況有點眼熟——你不會給我安排了相親吧?”

松田陣平:“……”

-

說實話,雲居博三在看到水原彌代的時候,幾乎就說不出話來了;他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見到她。現在他處在最狼狽的階段:身上的衣服皺得像導師看論文時候的眉頭,而臉上的愁苦表情更是幾乎就像個導師。

他不想像這樣去見她——他唯獨不該在她面前扮可憐賣慘。這簡直讓人惡心。

“雲居警官!”水原彌代臉上還掛著晶亮的汗珠,沖他揮揮手裏的小旗子。雲居博三隨即意識到她是在做公益活動。

他回頭看了看松田,而松田只是靠在駕駛座的車門上,沒有要邁步的意思。

“松田組長,”雲居博三用那種小狗叼起自己牽引繩求主人出門的眼神看他,“跟我一起過去吧。”

松田陣平只是搖頭。

“為什麽?”

“因為那是宣傳戒煙的公益活動。”

雲居博三:“……”

-

他還是鼓足勇氣走到了女孩和同學們布置的展板前,領了一張傳單。

“你身上有煙味,”水原彌代像只小貓一樣皺起鼻子認真聞了聞,不怎麽具有威懾力地板起臉,“不會是來砸場子的吧?”

雲居博三趕緊澄清,“我沒有吸煙的習慣!是二手煙。”

他停了停,又補充,“你知道,成年人是很難避免在社交場合吸到二手煙的。我認識的人裏,只有一位明石警官能做到完全逃脫。”

“他很強硬?”水原彌代盡職盡責地捧哏。

雲居博三煞有介事地搖頭,“不。是他只有一只手。”

水原彌代:“……”

“是不是很過分?”雲居博三就笑,“我就是這種人啦。”

女孩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。

“你很在意那位明石警官,對不對?”她說,“就像在意弘明那樣。”

雲居博三沈默了下來。

“松田組長——嗯就是那個戴眼鏡的超級大帥哥,別反駁我,我相信你這個年齡的女孩子審美最好了——他都和你說了什麽?”

水原彌代把手裏的傳單放下,“很多?說了你經歷的一些事。”

“什麽事?”

“摩天輪,人魚島,還有一些發明創造什麽的,嗯,”水原彌代停頓一下,開始背誦,“你做了超輕黏土,一直不凝固,技術部問你怎麽辦,你說找美杜莎過來看它一眼;市場部問你材料問題有沒有解決,你說除非讓技術人員以身祭爐,否則恐怕是夠嗆了……”

雲居博三:……松田組長我謝謝你啊。

他悶笑一聲。

“我就是這種沒心沒肺的人啦,”他說,“你確實是該了解了解我。可別把我想得太好了。”

水原彌代眨眨眼。隨即,她拉了一下自己身上掛著的紅綬帶。

“現在是下午三點,每周日我都會跟著同學們到這裏來做公益活動,”她指向身後,“那個戴粉色發夾的女孩是我最好的朋友,活動結束後我們就會去吃拉面,逛逛十元店什麽的。隨後她送我回家,雖說我一點都不害怕,但我很享受她送我回家的過程。回去以後我看輕小說,最近我還喜歡研究法式編發,有時候會壓著頭發入睡,這樣第二天就能擁有很自然的卷發。”

她笑著張開雙臂,轉了半圈:裙擺跟著蕩起來,像一朵花,而她站在花的中心。

“這就是我的生活,雲居警官!”她大聲說,“你會覺得,我像這樣活著是沒心沒肺嗎?會覺得我忘了弘明嗎?”

雲居博三猶豫地搖搖頭,又趕緊接上話,“不,當然不會!但是你沒有做錯什麽事,你不一樣,水原。而我,我做錯了事,錯過了時機——”

“我也一樣啊,”水原彌代仍然笑著,“我無數次想過,如果我再早一點認識到那通電話的問題,如果我攔住弘明,如果我幹脆一點去報警——”

“但我就是警察。”

水原彌代頓住了。片刻後,她肯定地擺了擺手。

“警察只會更堅定地向前走,”她說,“難道不是嗎?”

雲居博三看著展板。那是幾個國中生的作品,配色簡單明快,鋼琴塊一樣黑白分明,讓他想起水原弘明的眼睛。

……是有對錯的。即使他已經逐漸變得迷茫,但是有最簡單的答案的。

無論是作為警察還是作為參與者,他都應該更加輕松地向前走。永不忘記地向前走。

“謝謝你,水原,”雲居博三說,“作為答謝,我就幫你搞兩個戒煙典範出來吧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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